天还没亮我就出门了。戴维医生每天早上都会早起,趁时间尚早,没病人来的这段时间,去山里采药,或是打理自己的药园。我如果能早点到他那儿,还能显示我的诚意,况且我只能划轮椅过去。无论哪个理由都足够充分让我在凌晨出发。说起来,轮椅还是戴维医生给我带来的,不能走路之后的那几天,戴维医生每天都带着不同的仪器来给我做检查,直到有有一天,他给我做完最后一项检查,盯着我的双腿思考了很久,什么话也没说,转身离开了。
几天后,戴维医生带给我一辆轮椅,就是我身下坐着的这辆。
现在街上还没有行人,也没有马车,我可以在道路中央放肆前行,品尝着故意破坏规则又不用受到惩罚的快乐。也许我真的该改口称这里为小镇了,在我费了好大劲儿爬上一段上坡路之后,从高处俯瞰这尚未苏醒的小镇,一眼望不到边,大片的农田在我视野之外的地方,而现在能看到的,那些棱角分明的屋瓦,每一栋房子都比我的好了上千倍。想想自己那间茅草房,就觉得自己可怜。我什么时候有这种念头的?我是说,觉得自己可怜这个想法的?是在得到魔导书之后吗?变得想要更多更好,想要逃离自己已经习惯了的无聊生活。同辈们离开了,没有人再会取笑我……我竟然生出了欲望,竟然也,为之感到高兴。
我想我还是继续赶路吧。不记得是哪个好心人替我搭的房子了,对您的劳动成果感到不满真是抱歉。虽说我住在那里也没抱着感激之心,但欲望的缺失,让我很难生出抱怨的冲动。
说实话,我已经在大喘气了,缺乏锻炼的身体实在承受不住如此频繁地发力。该说我体弱多病吗?我倒觉得自己还有些力气,至少把箱子从地上拿起来,再放到桌子上这样的体力活,我还是能做的。每次做完这类体力活,都有慢慢的成就感啊,想要因此好好奖励一下自己,而环视四周的破旧家具,想不出有什么能奖励自己的东西,啊,我在那时,盯着窗外发呆的时候,到底在想什么呢?
话说的有点多了,就让我跳过无聊又漫长的赶路时光作为补偿吧。
所以,现在的我刚到医疗院门前。太阳已经升起来了,我估摸着戴维医生应该已经在做开店的准备。说起来,这家医疗院是戴维一个人开的,整个镇子也就只有这一家医疗院,大夫也只有戴维医生。
我把轮椅划到门前,脚掌抵着门板。轻敲三下。
门开了。
高个子,圆眼睛,棕卷发。再次见到戴维医生穿着常年不变的老气服饰,我还是挺高兴的。
“提尔?这么早,你怎么过来了。”戴维医生抬头望了望四周,确认这附近只有我一个人,“你最好别告诉我你是一个人来的,啊呀,我当初送你这副轮椅可不是让你乱来的!”
“早上好,戴维先生。”我无视了他的惊讶,“我有些事情想和你说,能帮我推进屋里吗?”
“有事儿就托人给我带个话,我会去你那儿的,你可没必要受这种罪啊。”
戴维说着,将我推进屋里,又拉开窗帘,像是告诉路过的人门,今天的营业时间到了。
“有什么急事吗?”
“啊,恩,就是,这个解释起来有点乱,总之,我想当学徒。”
可能是我说的太简短了,戴维医生花了好长时间来理解我的话,然后又花了好长时间考虑该怎么回复我。
“你说的是,医疗院的学徒?可是……”
我看得出戴维医生在担心着什么,我也想得到他在担心什么。
“戴维医生,我是认真的。只要是我能力范围内的事我都愿意做,您教我什么我都愿意学,拜托了!”
我说得很激动。学会魔法的兴奋不知何时让我变得盲目起来,我从来没想过戴维医生有可能拒绝我。戴维医生的犹豫让我的心瞬间凉下一半。
对了,戴维医生还不知道我会魔法,只要我告诉他,一定能…….
我的呼吸越来越重,抬头盯着戴维医生。或许我的双眼正泛着血丝,我敢说我从来没有这样激动过,滚烫的血液不断充斥我的头颅,我感到脸上像是有火在燃烧,拜托,请不要拒绝我,这是我最认真的请求了!
戴维医生望着我一反常态的样子,也许是怕我再这样下去会昏死过去,戴维医生双手一合拍在我的脸上,一下子把我拍清醒了。我低下头,心情有点复杂。
“抱歉,戴维医生,我知道我这样子很不正常,但是,但这个请求对我来说很重要。给您添麻烦了,对不起!”
我双手抚到轮椅上,正打算离开。离开之后能去哪里呢?不知道,就像过去的生活那样,从来就不知道下一分钟自己能做什么。
双手发力,轮椅却半分不动,戴维医生把轮椅拉得死死的。
“你太激动了提尔,我也没说不让你学啊,可你也知道,你现在这个样子看起来比我那些个病人更需要照顾,啊你别误会,我是说,你要不就在这住下吧,我去收拾个房间出来,待在这,别乱走。”
戴维医生看到我把手从轮子上拿开才转身离开。
原来刚刚是我误会,太失败了,我连同辈的嘲笑都置之不理,现在怎么就控制不住了?怎么办,戴维医生虽然同意了,可是看到我刚才那副样子,他会放心让我留下吗?
我一直低着头思考等一会戴维医生回来要怎么道歉,直到戴维收拾好房间回来,握住轮椅后的扶手。
“坐稳了,我带你去你的房间,床和被子下午我会叫人送过来,你先看看还有什么东西缺的,等我忙完就去帮你买。”
结果我到最后都没将道歉的话说出来,慌乱中竟忘记了如何组织语言。若是一年前的我,即使没做错事,也能道歉个好半天。人竟然可以自卑到这种程度。有趣的是,学会[初阶丶治疗术]给我带来的不只是一个魔法,似乎还让我有了些许自信,而这点自信,更像是淡化的盲目与麻木。
戴维医生带我进了整理好的房问后就回去了,医疗院里已有两个病人等候。医疗院的上午总是忙碌的,这是我的推测,因为戴维来我家都是在下午,在傍晚之前。
我环视四周,刚刚搬走的箱子在满是黑尘的地面上留下干净的白影,就像我灰暗的人生中新增的那块光明。新的生活将要井始了,我告诉自己。
这里是杂物室,像这样的房间还有很多,所以平均开来,房间里放的东西不算太多,我所在的这一间已经被戴维搬走了大半。杂物室正对出去,是戴维的药园之一,很小的一块,大概两杂物室那么大,用来种植治疗风寒上火之类的药材。这里算是医疗院的后院,不过几十平米的医疗院却有着足球场那么大的后院,其中多用来种植药材所有给病人开的药都出自素维之手。
戴维医生走之前告诉我说,房间的窗台上放着几本介绍药材的书,包括药材的种植方式,如果想当学徒,就先从药材学起。虽说早有心理准备,但那几本书的厚度还是让我吃惊,我敢说这些还不是全部。心情突然舒缓开来,想到未来数年的时间都将与这些枯黄的旧书为伴,常年不知自己存在意义的心终于有了着落,而有些心安,再也不用一个人对着窗外发呆,生活将被填充饱满。有事情做是无比幸福的,至少对我来说。
在那之后的几天里,我除了吃饭和上厕所的时间,都待在小房间里,戴维医生似乎也没有反感的意思。每天下午的空闲时间,戴维都会到我房问来为我解答疑问,偶尔也会带来几本新书,厚度不下于最初那本。戴维说等我书看得够多了,就带我去药园转转,实地观察一下书中所记载的药材。戴维也在我的房间外放了几盆土,撒上种子,让我一边看书,一边先试着种一些低等的药材,很简单,按时定量地浇水就好。
学习之余我总是在想要怎样让戴维医生知道我会魔法。在成为学徒半年后的一天,我终于抓住了机会。那天上午,戴维给伤者包扎的时候,发现用来治疗外伤的药育用完了,叫我去后院采几朵药材临时磨些出来。我则是没听他的,双手转着轮椅到伤者身边。半年来都没有机会使用的[初阶丶治疗术]很流畅得施放出来,这使我很安心,就在施放魔法的前一秒我还在担心半年不用的魔法会施放失败。伤口很快地愈合,魔法的效果竟比半年前在自己家做实验的效果更好了。
戴维难掩惊讶,又很快转为欣慰。同辈们都会魔法,我会一个,也不用太惊讶,戴维是知道我过去经历的人,事实上镇上许多人都知道我受到同辈排挤,但没人站出来劝阻他们。这不是冷漠,相反,这是十分自然的事情,我和我的同辈几乎是同一天出生的,我们从出生起就生活在一起,每天由镇上的人轮流照顾我们,我们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,也不会有人来认领自家的孩子。没有谁会偏爱哪一个孩子,大家都受到平等的对待。要说镇上的人怎么看待我们,最多不过是觉得这些小孩挺可爱的罢了。我辈与父辈之间的关系更像是身份平等的邻居。
戴维想必也很高兴看到我赶上同辈们的脚步,同样欣慰的表情也出现在刚受治疗的伤者脸上,说起来,成为全镇年龄最小的人之后我的知名度好像高了不少
从那以后,我待在房间里的时间变少了很多,随着知识的积累,戴维渐渐地将一间又一间药园的管理权转交给我,去医疗院打下手的次数也在不断增加,平日里使用的药品也有一部分是出自我手。当然我会魔法的事传遍大街小巷,戴维也毫不容气地将所有受轻伤的病人推给我。魔法是值得信任的,它从来没让我失望,看到痛苦消散后,伤者脸上浮现的笑容,我也终于理解了同辈们对魔法的执著。在魔法的道路上更进一步的欲望渐渐生生起来,然而,那只是近似于幻想的欲望,难道还需要我再解释次吗?魔法书中能供我学的魔法只有一个,只有一个!我时常翻开这本魔法书,角角落落都仔细地看过,终于还是没能找到更多的适合我学习的魔法。可这不是我早就心知肚明的事实吗,我不是早就把书中的内容都一尝试过了吗?再次陷入绝望,却不如过去那般痛苦了,至少我还学会了一个魔法,足够宽慰了。如今冷静下来仔细想想,作为一本魔导书,只涉及一些初阶魔法,未免太简陋了,所有记录书上的魔法,也像是为了激起读者学习魔法的兴趣而精心挑选的。书最后所提到的圣坛只可能存在于外界,换句话说,也许那些探险家门留下魔法书,只是为了吸引我们去往外界,我现在开始好奇,那些久出未归的同辈们都混得如何了,又学习哪些新的魔法。
当学徒的第五年,亲自为病人看病配药已不算什么难事,频繁地转动轮椅让手臂结实了不少,体力也有所提升,现在有一半的药园归我管理,因为这个,戴维总是向我抱怨说他最近很闲,都没事情做。然而每次戴维这么说的时候总会像是强忍住高兴却抑制不住一样地,脸上露出扭曲的怪笑。总之应该是遇上好事了。
最近的最近,有个女人天天往医疗院跑,面色红润不像是生病的样子。偶尔能看见那个女人出现在药园里,跟戴维走在一起,戴维围着那几簇药花指指点很兴奋的样子,隔得太远我也听不到戴维在讲什么,但看得出戴维的嘴没多少时间是闭着的。还有还有最近戴维给我烧完饭,就会拿着两个便当急急忙忙地跑出去,一开始戴维还会跟我说一句“下午就先交给你了”,到后来理都不来理我一下,烧好的饭菜也丢在厨房里,连把饭菜盛上桌的这点时问他都等不及,可早上起来在镜子前面倒是能待上好半天。最可气的是昨天,戴维午饭都没给我烧,就提着个小包跑出去了。
同辈们离去得早,而就算他们没走,受到无数次嘲啡与鄙夷的我也很难对他们其中的一个产生好感。同辈们走后,全镇于就剩我一个孩子,与我年龄最相近的,就是戴维那一辈,已经五百岁了。总得来说,我对这方面所知甚少,以至于戴维突然跟我说他要和那个女人结婚的时候,我也像平常的闲谈一样,
听过就忘了,没怎么放在心上。
我的确没将那话放在心上, 但身边的一切都渐渐有了变化,仿佛要不断地提醒我“他们两个要结婚了”,那个女人现在就住我隔壁,早上起来,隔着窗能看见她在药园里浇水。烧饭的任务交到那个人里,不得不说她烧得比戴维好吃,顺带的,她也包揽了买菜的任务,那来是我每天做的事。医疗院里的药物柜经她整理,药物摆得整整齐齐,却乱了顺序,被摆在我陌生的位置,
饭桌上,戴维宣布要开始准备婚礼我跟着他们一起欢呼。那天晚上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,从离开饭桌到第二天早上,我都没踏出房门半步。我做了一个人生中相当重要的决定,并为之付出了行动
从第二天起,进出后院的人多了起来,一箱箱的各种东西被堆放在药园间的空地上,屋檐挂了彩旗,房门上都别了几朵花。医疗院里总是很热闹,大家坐在一起大声谈笑,无论有没有人看病,那里总是坐满了人。我趁着没人注意从箱子堆里翻找出一些面包与肉干还有葡萄酒,又趁没人注意把它们搬回房间里。戴维脸上的笑容像是用胶水定型了一样,从早到晚都不曾换下。载维新买了许多衣服,随意地扔在床上,尽管不合我身,我还是从中顺走了一件,以备不时之需。婚礼自是要大摆宴席,桌于不用戴维自己准备,附近的家家户户都摆来家中暂不的桌椅,放在不影响交通的位置。作为镇上唯一的医,生戴维的声望之高无需多言。有人早早地来订了座位,戴维也是来者不拒,来者便是宾客。等到所有准备工作都完成我也准备得差不多了。
婚礼当天,我临时决定再多待一会,从出生起就没见过婚礼,多少有些好奇。神父早早地到场,五百多年没有主持婚礼,如今又能重操业神父,看上去比戴维还要兴奋一大早就在街上晃过来晃过去。也许五百年之后,等我成年了,也会像这样,找到另一半,在大家的祝福声中结婚吧?现在没必要想那么多,五百年漫长得很。今天似乎是个重要日子,在婚礼之前,镇上刚成年的人们都聚到街上。神父站在高台上宣布新时代的到来。是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小镇里,多一批成年人,会有什么变化吗?明天戴维依旧会去医疗院上班,那个女人依旧会毫无尊重地随意摆放我的药品。如果更要说明天镇上有哪变化不过是少个提尔罢了。
夜幕阵临, 一轮圈月定在东方的天空中。人们围坐在城镇中央的水池旁,手捧着几束淡蓝色的鸢尾。神父立于高台,讲述过去,描绘未来。高台下,新婚的二人尚未换下礼服依偎在一起,忘记了时间的流逝。山路上, 双手划动轮椅不断向前的少年,手掌已被泥土染得暗黄,汗水不住地滴落,浸湿了裤脚。不知戴维回家后看到那封花了一夜写下的告别信时,会露出怎样的神情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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